归墟岛，地底密室。

楚牧元在一片绝对的死寂中苏醒。

不，并非苏醒。

他的意识像一缕烛火，在无尽的黑暗风暴中飘摇，被死死地压制在识海的最深处。他“睁”不开眼，动弹不得，甚至无法发出一丝念头。他成了一个被囚禁在自己精神王国里的幽魂。

他“看”到了战场。

那是他的识海，此刻却成了两股恐怖力量的角力场。一边是如墨汁决堤的黑色洪流，充满了怨毒、疯狂与毫不掩饰的吞噬欲望，那是燕赤霄的魔念。另一边，是一道青色的光幕，如风中残荷，遍布裂痕，却依旧坚韧地护持着他最后那点代表“自我”的本源光点。

那是楚灵韵的神魂。

这场无声的战争已经不知持续了多久。但真正让楚牧元感到彻骨冰寒的，并非燕赤霄的背叛，也不是楚灵韵的岌岌可危。

是寂静。

一种沉重、粘稠、仿佛能吞噬一切概念的“无”。这股力量自战场之外渗透而入，无孔不入。在这片死寂中，他感知不到自己的心跳，听不见灵力的奔涌，甚至连思考本身都变得迟滞而冰冷。

墨清绝的【天地同寂】法则，如水银般穿透了层层阵法，正在从根源上抹除他这个“存在”。

极致的孤独与寒意，如毒蛇般缠上了他的灵魂。

忽然，一丝更深邃的恐惧攫住了他。

法则的侵蚀并未停止。它在剥离他最宝贵的财富——记忆。

楚牧元本能地试图观想母亲的面容，那是他道心的基石，是他一切力量的源头。然而，在他意识聚焦的瞬间，那张温暖、慈爱的笑脸，竟如被风吹拂的沙画，边缘开始模糊，色彩迅速褪色。

不！

他在内心无声地咆哮，拼命想抓住那流逝的光影。

可一切都是徒劳。母亲的脸庞最终化为一团冰冷的灰色光斑，再无任何温度与细节可言。

紧接着，是父亲挥舞长枪的严厉背影，是雷破军憨厚的笑容，是楚灵韵担忧的眼神……所有与“情感”相关的记忆，都在这片死寂的冲刷下，飞速地消散，化为一片虚无。

对于以情感为力量之源的铸念师而言，这比死亡更可怕。这是彻底的、从过往到未来的……抹杀。

“看到了吗？这就是你的道！软弱，无力，不堪一击！”

燕赤霄狂怒的咆哮在识海中炸响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阴冷与戏谑。他被那道青光阻拦，无法一蹴而就，这让他暴躁无比。

翻滚的黑红煞气中，他猛地探出一只魔爪，抓住了一缕即将消散的、关于林清寒在剑冢月下舞剑的记忆碎片。

“你想留住它？很简单。”

精纯的怨恨与憎恶之力从魔爪中涌出，如沥青般将那片记忆包裹。瞬间，原本即将消散的记忆碎片被“冻结”了，化作一枚晶莹剔透的黑色琥珀，虽然冰冷，却稳定了下来，不再流逝。

“不想忘，就得恨！”燕赤霄的声音充满了致命的诱惑，在楚牧元濒临崩溃的心神中回荡，“把它们都变成恨意的一部分，它们就能永恒！放弃你那可笑的坚持，把这具身体交给我！我来帮你恨，我来帮你记住一切！”

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，劈开了楚牧元的混沌。

他陷入了天人交战。

理智告诉他，这是饮鸩止渴的魔道。一旦接受，他将彻底沦为仇恨的奴隶，不再是楚牧元，而是燕赤霄复仇执念的延伸。

但情感上，眼睁睁看着珍视的一切化为虚无的痛苦，那种连自己是谁都快要记不起的恐惧，让他几乎无法拒绝这唯一的“拯救”方案。

是化为虚无，被世界遗忘？还是堕入魔道，永世沉沦？

他的神魂在“遗忘成空”和“入魔永存”的悬崖边剧烈摇摆。

燕赤霄的魔念如毒蛇般缠绕着他，贪婪地等待着他最后的崩溃。他能感觉到，那道青色的光幕，也已经到了极限。